封闭而美丽。她没扎头发,绿色的校服丑丑的、大大的,把她整个人都压住了。我这时才看见她脖子上有根红绳,下面挂的是什么,看不见。我希望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金饰。她走进教室,没有发出声音,默默回到了她自己的位置。她坐下,弯腰埋头,扭开笔盖,写题。在这栋小房子里面待满三年,然后游上去换一张文凭。我也曾经在这片海洋里寻找意义,最后的结局是又回到了这里。所以困住我们的从来就不是小房子。
晚自习的预备铃响了第一遍。为了让学生提前做好预备,明明七点才开始的晚自习,学校六点四十就开始打铃。我抱着试卷朝教室走,15班的班长在走廊拿着本资料书在读,转头看见我便啪嗒啪嗒跑过来说老师我帮您拿过去吧。
我好像也不能抹了别人的好意,便分了一半给她。我一直在想着她叫什么名字,但是想不起来。
走进教室,虽然已经打了预备铃,但是只有三分之二的人。我走进教室也没有让教室变得安静,是班长把试卷往讲桌上一甩,然后又拍了几下桌子,才安静下来。
“安静了。考试了。”班长严肃的语气比我可能都更像个老师。我抿了抿嘴唇,看了看那些空位:“没来的不管了,考试现在就开始,不然耽误你们晚自习做作业时间了。”
我抬头看了,张嘉楠的位置又是空的。她可能还在吃饭。
下次有空我也想去尝尝那家关东煮。
监考的时候总是很无聊的。外面的天已经暗下来了,但是不是黑的,是深深的蓝色。我盯着看了很久,怎么看怎么熟悉,后来才想起来,我坐车回这里的那一天清晨火车,我也曾看过这样的天。
然后张嘉楠出现在我视线里。她站在昏黑的教室门外,背后一片蓝色的背景,好像她站在水里,好像活在这里就是活在深海里。
封闭而美丽。
她没扎头发,绿色的校服丑丑的、大大的,把她整个人都压住了。我这时才看见她脖子上有根红绳,下面挂的是什么,看不见。我希望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金饰。
她走进教室,没有发出声音,默默回到了她自己的位置。她坐下,弯腰埋头,扭开笔盖,写题。
在这栋小房子里面待满三年,然后游上去换一张文凭。我也曾经在这片海洋里寻找意义,最后的结局是又回到了这里。
所以困住我们的从来就不是小房子。
我机械地补着手写教案,总之写什么都不进脑子。幸好我不再是学生了,我已经没有任何控制自己注意力集中的能力。
张嘉楠写题的时候更像一个机器。她的姿势都不会变的,只是面无表情地写题。
考试结束的时候,我的教案正好补完了。下课铃一响,我叫第一排去收试卷,但是眼看着教室后面站起来的学生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大,一副趁乱彻底管不住的架势。
“没写完也交了。”我的话被吵吵嚷嚷的声音淹没了。后排坐着的都是艺体生,他们实在不交也就算了。结果后面突然传来好大一声响,整个桌子都倒了,保温杯掉在地上发出尖锐叫响,书本纸张哗啦哗啦掉了一地。
“我叫你们不要扯我试卷!”那男生我有印象,一个人坐在最后tຊ一排,上课经常低着头,不知道是在底下玩手机还是睡觉。他几乎没有交过作业。
他吼起来那一下,像头狮子。他的脸也是红的,就像是被打了一样。他两只眼睛瞪着15班班长,我终于想起了班长的名字,叫李澜。
李澜也不甘示弱,朝着他喊了一句:“你爱交不交!”李澜拿着一堆前面收好的卷子气冲冲往讲台上走,全班人都在看这场热闹。
我走下去,准备去问问那男生到底是什么情况。结果那男生狠狠踢了桌子角一下,又是砰一声巨响。然后就打开后门径直走了。
李澜把回到自己座位,就趴着捂着脸,肩膀一抖一抖的,应该是哭了。好多女生围上去,把李澜遮得我都看不见了。
我走下去,弯下腰去看李澜:“一会我去找你们班主任,你和我一起去说这个事情。”
“宋老师,没用的,张志刚——张老师也管不住吴明义。”一旁有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拿着一个敲背锤一下一下敲着自己的腰。她打了底,有些浮粉。
“吴明义做其他考试也这样吗?”我看向那个女生。
这时李澜抬起头来,她的脸都哭湿了,头发也湿掉了,脸颊通红:“像这种一天天只会用拳头打架的能不能退学啊——不知道来这里干嘛。”
好多人在围着我说话。但是张嘉楠就一直坐在那里,一开始她还往这边看看,后面她索性不看了,埋着头写自己的东西,好像是理科的题,总之和语文毫无关系。
上课铃又响了,我摆了摆手让他们下去自习,坐回了讲台。最后一排的位置还是空的,吴明义还是不知所踪。我先用手机发微信给15班班主任,告诉了他这个事情。随后我便开始看试卷。班级一共四个组,四叠试卷放在桌上。我拿了刚刚李澜收上来的那一堆。
我在看作文。拿到的第一份试卷字写得很整齐,洋洋洒洒一篇说自己的父亲供自己读书有多么不容易。第二份,也是类似记叙文的写法,用与父亲相处的事情来说明自己与父亲之间的感情。
然后一连着好几篇都是这样的。我随后又往后翻了翻,好像大部分学生都是这么写的。
我从包里掏出红笔,决定先把客观题给批了。这一堆批到一半,是张嘉楠的卷子。她的字小小的,有点草,感觉以前可能学过大字。
我把试卷翻面。她作文的第一句,是“我父亲是个很喜欢笑的人。”
我只是看着那作文好像没到字数标准线,教室的门就被砰一下踢开。我手里的笔都掉了,在张嘉楠的作文上留下一条长长红线。
吴明义就像整个人刚刚从水里出来,头发全是湿的,还在往下滴着水。全班齐齐看着他,吴明义就像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面一样,从教室的讲台前面走到最后面,拖开自己凳子的时候发出长长的刺啦声音,然后又坐下。
我又开始看张嘉楠的作文。
“小时候,我考试考差了或者做错了什么别的事情,我妈已经收拾过我的时候,他会坐在一旁笑呵呵地跟我说不要再犯错了。好像我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他都不介意,他最后也都会愿意帮我。”
又读了一行,看见吴明义拿着自己皱巴巴的卷子走了上来。他把卷子放在讲台上,准备转身就走的时候,我拿起了他的卷子,把卷子尽量的铺平展开,看见有很多空着的题目:“吴明义,可以去外面聊聊吗?”
他转过头,看着我。我被他看得有点懵,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同意出去和我谈谈。
下一秒,他往外面走了。
晚自习的走廊很安静,灯也昏暗,如果不站得离教室近一点,甚至会看不清人脸。
吴明义比我至少高两个头。我示意他往走廊外面站一些,因为我不想让教室里面听见我们的对话。
“刚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我看着他,他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李澜一来就问我还交不交卷子,还说我这种成绩的人有什么交卷子的必要。”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地面,“反正我说什么你们也不会信。”
“然后你就把桌子推啦?”我没太明白这中间的逻辑。只是在我问了这个问题后,吴明义停顿了很久。
“我当时跟她说我要交,但是我还没写名字,结果她就直接把我卷子抢过去了,那卷子现在上面都还有个口子。”吴明义开始盯着我眼睛说话了,“我不知道她们一天天是在拽什么拽,谁不是中考考了前几名才到这个地方来的,当个班长就以为自己了不起了!”
吴明义最后一句话近乎是用吼的。
“声音稍微小一点,其他班还在自习。”我打断了他,“那以后你作业试卷都单独交给我。但是我觉得无论怎么样你也不能发脾气就把桌子掀了,你觉得她不对,你可以跟她好好说。”
“老师,”吴明义的声音小了一些,我注意到他在往我这个方向看,我也回头去看了一眼,是张嘉楠走出来了,看她的方向应该是要去厕所吧,“老师你刚刚来不知道,李澜上学期拿笔给我手扎了个洞。我现在看见她就恶心,刚刚走过去那个,她同桌,上学期被李澜烫伤了手,好几个星期不能写字。我没有暴力倾向,李澜才有。”
吴明义捞起自己的袖子,绿色的冬季校服已经被他穿黑了,他里面穿得是灰灰的保暖内衣,印着重复的卡通图案。他抬起手臂,给我看一个位于手臂上的圆孔疮疤,有些深。
“老师,”我突然感到有人轻轻从后面扯我,“我刚刚来晚了,作文有一段没写完。”
我回头,是张嘉楠。她立刻把手撒开了,甚至还往后退了一步,话也没继续说下去。吴明义也看着张嘉楠。
我朝着吴明义:“那你先回去自习吧,我不知道你们之前的这些事情。以后你交卷子直接交给我就行。”
吴明义点点头,便从前门走进了教室,走的时候还看了张嘉楠一眼。
“作文没写完?”我看着吴明义进去,叹了口气。
“我交了卷子后,在草稿纸上写完了。”张嘉楠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好像自己也知道自己没什么道理。
“你手之前被烫了?”我低头去找她的手,但是她的手被那件又丑又臃肿的冬季校服遮得严严实实。
“啊?”她没反应过来我是怎么知道这个,又是为什么要问这个的,“没多大事情,寝室热水袋翻了。”
“热水袋——”我话还说完,张嘉楠就立刻接了话,生怕我误会一样。
“我借李澜的热水袋,然后自己不小心弄翻了。”张嘉楠脸上又有了她那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早就好了,吴明义说的?”
我有一种被这群学生哄得团团转的感觉。
“回去吧,你把那个草稿纸也一起给我吧。试卷上按你当时交上来的文章给分,但是我在草稿纸上给你完整文章本应得的分数。”我和张嘉楠一起往回走的时候,我不自觉搭上了她的肩膀。
我不知道我到底是在干什么。我只能立刻抽开手。
回到讲台上,手机那里显示着新消息,是15班班主任回复我刚刚的消息。张嘉楠拿了一张上面是文章段落,下面是算式的草稿纸给我。
“你这个原本是不准备交给我的吧?”我看了看下面那些算式,应该是我刚刚去看李澜时她在写的东西。
张嘉楠卡住了,半天没给我回答,只是头越来越低,看得我想摸摸她的头。
“下次不要迟到了,去吧。”下次早点去吃饭,别到饭点了都还困困的,趴在桌子上睡觉,要上课才急急忙忙去买关东煮。
“我以前不喜欢吃葱。但是我妈做的所有菜永远都有葱。我爸不怎么回来吃饭,但是一旦他在饭桌上,氛围都会好很多。我妈平日总要说我吃饭挑三拣四,然后忙着去照顾弟弟妹妹的喜欢。但是我爸一回来了,好像所有人都心情都好了很多,弟弟妹妹也不怎么爱哭爱推翻饭碗了,我妈也没那么多抱怨与火气了,就连阿姨也要做几个好菜。我爸喜欢吃鱼,那阿姨变着法子做,红烧清蒸水煮油炸。我爸爸总是会给家里每个人带礼物,总是在问我们喜欢什么。一家子其乐融融坐在饭桌,上面是好吃的菜,爸爸给我们礼物,我时常觉得这像电视剧里的场景。”
试卷上的作文好像就是篇真真假假的流水账。只是我感觉她好像每个字都写得很艰难。
草稿纸上面,则是一段截然不同的话。字迹明显更潦草了些,涂改也更多了。
“我和父亲并不熟悉。其实我没什么可以写的,我从来也没什么可以写的。现在他其实经常都在家里,只是我变得不再经常待在那里了。我的脑子里只有他和我妈坐在家里,然后弟弟妹妹跑来跑tຊ去的画面。
确实,没什么可写的。”
我放下草稿纸那一刻,看着张嘉楠,却看见她也在看我。她发现我的注视,便立即低下头去。
“如果按照改卷文章标准打分,大概不会太高。但是我很喜欢你这样诚实的写作。”我在草稿纸后面用红笔写着评语——不是评语,更像是在和她聊聊,作为她给我这个东西的回应,“要开心。”
我埋头改卷子时间过的也快,差不多快批完卷子的时候,晚自习也快结束了。老师可以提前半个小时先走。
我准备不给卷子算分了,直接发下去。犹豫了一会,我又找出了张佳楠的卷子,拿着手机把她的作文拍了照。为了熟悉班上同学的名字,也顺便查了查到底最后有没有人没有交卷子,我念名字一个一个上来拿试卷。
上来的学生也许是学了一天累了,一个两个都灰头土脸的,感觉只等着晚自习下课了。我都尽量夸夸他们,因为我发现我夸他们的时候他们眼睛会亮起来。我说他们字写得很整理、答题很认真、基础很扎实、作文很有创意之类的。
“张嘉楠。”
喊到她的时候,她上来,一直看着我,似乎已经知道我要对她说些什么的样子。
我把她的试卷和草稿纸一起给她:“我很高兴你愿意把这个文章的结尾给我看。”
可是我的举动或者这句话太热烈了。我看着她一下子就懵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什么回应。我突然一下子也就慌了,我的这种快乐好像找不到原因,没有逻辑,不能解释。
我唯一能做的事情是忽视,自我催眠我刚刚只不过是鼓励一个学生坚持完成写作而已。我拿起下一张试卷,喊出下一个名字。
“吴明义。”
张嘉楠拿着自己的试卷下去了。没有人上来,我抬头一看,吴明义的位置又没有人了。这时,15班班主任张志刚已经站在前门门口了。
“怎么?他又逃课了?”张老师明显是才下了别的班晚自习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本已经卷边的化学书。他把自己的挎包放在第一排进门的椅子上,朝我笑了笑:“宋老师辛苦了哈。”
我赶紧拿起自己的东西站起来,脸上也堆起笑容:“没有没有张老师。”
“我就今天那个事情跟学生们交代几句,宋老师太晚了,你先回去吧。”张老师一个劲对着我客客气气地说话,我只想拿了我的东西赶紧逃窜。我拿起没发完的卷子,便走出了班级。
我刚刚走出班级,就听见里面张老师在骂人:“你们是不是要把我也气走才满意?吴明义我肯定要叫家长劝退了,但是你们知不知道这次月考我们班的成绩是垫底的?”
我往前走,那些骂声就听不见了。其他班也都在自习,也都是白蒙蒙的灯,乌压压的埋着头学习的学生。
雷雨
我开始有点躲着张嘉楠。
我承认我经常在看见她的时候晃神。因为我老是想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可是我看过去,她的眼睛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她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她和李澜关系很好吗。谁是她在这个班上最好的朋友。她最喜欢的科目是什么。她每天都在低着头写什么。
我想知道的东西太多,但是我能知道的东西太少。
而我这种迫切想知道她一切都愿望,是必须要隐瞒起来的,甚至是必须要回避的。我的生活本来就已经充满了谎言,我也已经习惯了自己欺骗自己。我是无所谓的。
可是张嘉楠,我每次看见她,就像看见一支要断不断的风筝。她被细细的、透明的线挂着,越飞越高,但是我总感觉下一秒就要断了。那风筝并不握在我手里,于是我也无从干涉,我只能一种抬头望着天空,脖颈酸痛,祈祷风筝不要出事。
我不知道这种觉得张嘉楠摇摇欲坠的感觉,到底是我多想了,还是确有其事——当时我真的很焦虑,我不知道这种焦灼的情感由何而起、从何而生、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我明明已经倦怠的心占满。无法解释,就好像我早就已经了解她了一样。我用所有的精力去扑灭我的这种想关心她的不安情感,我不想成为罪犯,我不想把我难以启齿的疼痛发作给她看,我对我自己的解释是我大概疯了。
自从上次给张嘉楠作文评论后,整整两个星期没有和她说话。我上课的大部分时候好像她都在睡觉,无论怎么说感觉她是对语文没什么兴趣。偶尔醒着的时候,好像是在写数学题。
没太看见她和别人怎么说话,课间的时候看见她和李澜说过几句,和其他人也聊几句,感觉好像都是普通同学。但是她确实和李澜聊得多一点,看起来热水袋的事情应该只是一个意外,她和李澜聊天的时候一直都是淡淡笑着的。
最近天气暖和了一点,许多学生都换了春季校服。学校里面花花草草也都长起来了,那些原本光秃秃的树都发了芽,草坪里面已经有些花了。我年纪小的时候就站在这里看花开花落,怎么现在还在继续看着。人类的生命时间太长,长到我周旋好久终于又是作茧自缚。
做了一个梦,也许是我被子盖得太厚了。梦见了那间永远都出不去的出租屋,一地的衣服和水渍,还有杨羽。
杨羽,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感觉脑子里面轰然炸开了好多白色的羽毛。她长得像只鹤,身体的一切结构都是纤细的、干瘦的。她站着,骨架比皮肉看得更清楚。
扯不清楚的。我和杨羽,是怎么从朋友变成爱人的。
我是怎么把那个坐在办公室研究生实习教务变成我女朋友的。我是怎么不顾一切低着头跟她走的。我是怎么下定决心要和她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一直在一起的。我是怎么问出那个问题的,我是怎么告诉她我也很喜欢她的。我们是怎么哭着在无数个夜晚里面相拥的。
她在我耳边喃喃,问我为什么会喜欢她这样的人。她觉得她自己并不好。一个普通的、循规蹈矩的、跟着父母计划安排走的、甚至从小到大都没有离开过自己生长城市的人,为什么要这么被喜欢着。
我是怎么回答她的。
我说因为你是杨羽。
我坐在她的床上,她蹲坐在墙角。夜晚,一点光都没有,我们也不爱开灯。我们就挤在只有十平米的小房子里面,我们和隔壁的房子甚至没有距离,能听见对面一整晚开着空调的滋滋声。
我又补充着,因为只有你会无条件去拥抱我,然后吻我,然后爱我。
杨羽,在你之前,没有人爱过我。我也从来都不知道,被爱是这么要把人幸福疯的事情。
只有杨羽爱宋旧。她在这所大学里发现了宋旧,然后带她去看电影看书看展吃饭,然后带她回家。她们是怎么梦想着要去另一个很远的城市定居的。她们计划着、甚至写在了纸上,一遍又一遍描绘着属于未来的美好生活。
“人只要往前走,就是有路的。”。“总归是喘着气活着,都要和你一起的。”。
梦里,杨羽扯着我的头发,又在哭着重复说“对不起”。我不知道她到底在哭什么,或者说,她为什么老是为了明明不能改变的事实哭。
在那个出不去的房间,一个月只要一千五破破烂烂但是却成为我和她在这个世界唯一避难所的廉价公寓,我们却曾经想过某种永恒的可能。我用整段大学的时间去认识和承认我的爱,然后她来了,她让我得到了然后又失去掉。
杨羽,我被耗尽了。
我醒来,浑身都是汗,周围全是黑的。我忽然分不清我身边的到底是黑暗的错觉、还是她依旧切切实实躺在我身边。我摸着身旁,是空的。一看手机,凌晨五点四十四。
不睡了。也睡不着了。
我在床上呆坐着,直到楼上传来读书的声音。清晨六点,楼上那个学生在一遍又一遍朗读历史课本。她的声音很干瘪,没有任何的感情,只是想机械地把那些她看见的文字搬进脑子里。
我听见她念辛亥革命。我坐起身,去刷牙的时候差点摔在地上。天亮了一点点,屋子没有灯其实还是看不太清。我过了好几年浑浑噩噩的雾蒙蒙生活,总是要走到清醒里面去。我洗漱完,走到书桌前整理今天的上课讲义。台下的学生就算再不听,手里的文字总是千挑万选的篇章、总是能有自己的意义。
“宋旧,难道我不爱你了,你就活不下去了吗?你觉得你自己,就一点意义都没有吗?”
那天,杨羽的话像是在大冬天把冰水往我身上泼,告诉我自以为的爱或者承诺都是我的幼稚。我想我那一刻如果再跪下去求她,大概我这辈子也再站不起。我曾经做了很多种假设我要如何去告诉我妈tຊ我爸关于我决定为了这段感情彻底离开家里,结果到头来是我妈把我灰溜溜地从外面又收留了回去。
我妈没有问我太多。但我知道她是个心细的人,而我又留下了太多的蛛丝马迹。我妈大概也不知道是应该庆幸女儿经此一遭虽然短暂脱轨但是最终知迷途返,还是诧然女儿有太多她难以想象的另一面、以及她可能永远都不能坦然告诉自己,作为母亲她完完全全了解并且爱着她的女儿。
我爸原来给我起的名字是宋南星。和杨羽在一起之后,我改了名字,因为她喜欢这样叫我。他们不知道,在家里还是喊我“南星”,直到那次教师招考看见榜单上名字是“宋旧”,我妈才问我为什么要去改名字。
我半天没找出个理由。我不是不喜欢我之前的名字。我只是——
我妈盯着手机屏幕半天,叹了口气说先别告诉你爸,要是他问,你就说是我带你去算命改的,让他自己来问我。
我妈说这句话的那一刻,我只想接下来的日子永远和她待在一起。
我翻开书,讲义是放假的时候都写好了的,我只是重复看着那些内容。我玩手机的时候,软件里面老给我推送一些老师去拍摄自己的日常生活。他们的脸上都是幸福的笑容,每天起床、吃饭、上课、下课——我大概暂时还没有找到这份工作的乐趣,我是感觉茫然。
和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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