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是这半晌沉默,忽然击溃了太后,她冷锐的眼睛里噙起泪花,这样无坚不摧的人,也有软弱无力的时刻:“武儿现在何处?”“朕不知!不过,朕若是在宫中找到他,必治他擅自进宫之罪。”“你不知?不是你派人带走他的?你……是不是杀了你亲弟弟?!”“母后!”皇上倏然站起,正待疾声说什么,太后脸色突然变得苍白,手捂着胸口,无力地歪倒下去。“母后——太医!传太医!”皇上飞身上前,扶起太后,失声吼道。
曾经的长乐宫是权力之地,比朝堂宝座更有威望。
整个朝廷大大小小的事情全把持在卫太后手中,她拥有过那么多,也失去那么多。
我回头又望她一眼。
重重帘拢里面,那个一生大部分光阴都在争的女人,改变了我一生命运的女人,视旁人如蝼蚁的女人,将在此处了却残生。
我并不十分恨她。她要攀到权势巅峰,没有些手段是不行的。
水至清则无鱼,我也利用过人,做下过许多事,去换取想要的一切。
长乐宫前殿院子里,有一汪水塘,常年养着荷花,今年的荷花尤其多,碧绿荷叶挤挤挨挨,处处是盛开的花苞。
这是皇上的心思。
长乐宫曾是他抵触的地方,但每一处都在他心里烙印着。
她的偏好,他了如指掌。可偏偏不讨她喜欢。
皇上心智坚毅聪慧,勤政务实,野心、抱负刻尽了骨血里,但也是至孝之人,如果不是失望透顶,他绝不会和太后过不去。
在水塘驻足了一会儿,守在后殿的一个小宫女急步赶来,垂首道:“娘娘,苏嬷嬷带了一个面生的小太监进了太后房里,奴才瞧见后,想着娘娘还未走远,赶忙过来禀报。”
宫里的人情冷暖变得真快,我并没有在长乐宫安插眼线,但到处都是讨好的面孔。
她始终还是太后,虽与外面断了联系,但到底手握着可重可轻的兵符,还有一个疼爱的幼子——说白了,她活着一日,就须防一日。
既知有异,哪有不理的道理?
苏嬷嬷把守在门口,见我突然出现,张口欲喊,就被我带来的两个小太监捂住了嘴拖了下去。
我缓缓朝里面走,站在竹帘后面静静听着。
里头的小太监声音惶恐,时时哽咽:
“……奴才和王爷是坐出入皇宫的水车偷偷进来的,到了昨天夜里才敢在宫里走动,想趁天黑无人来长乐宫,谁知道快走到地方时,遇见一个公公,他命王爷跟其他内官去河边捉青蛙,说下了雨到处是蛙叫声,会吵着太后休息……”
“那公公叫我去忙,我不敢久留,只好一个人走了很远,到了半夜才敢回河边,可是那里早没人了,我就原地等,等到天亮还不见王爷来……奴才、奴才害怕,只好来长乐宫找太后您……幸亏奴才机警,见长乐宫四面被侍卫守的牢牢的,就没叫人通报,从一个隐蔽的破洞里钻……钻了过来……幸好很快碰到了苏嬷嬷。”
“没脑子的东西!为何现在才来说?”太后怒道,喊着苏嬷嬷,叫苏嬷嬷马上去把皇上找来。
也不知是不是母子连心,她话音未落,外头已传来内官们的跪拜声:“皇上万安。”
我蓦然回过头,与他四目相对。
在此处见到我,他颇惊讶,我如常行拜:“皇上,臣妾正叫人去请你来呢,太后有要事相商。”
太后亦听到外头的动静,适时嘶喊着:“志儿!你过来!”
声音悲愤难抑,皇上面容一凛,顾不得我,掀开竹帘进去。
我跟了过去。
太后一只手撑着床塌坐着,一个小太监打扮的男子跪在地上。
皇上道:“母后今日脸色不好,太医可曾看过了?来人——”
“不必了!”太后沉声道:“哀家只问你一句,你把武儿怎么了?”
皇上一怔,冷声道:“母后是何意?朕待睢阳王一向宽宥,还能如何待他?”
“昨日,武儿进宫探望哀家,如今在宫里失踪了!”
皇上这几日都在烦心睢阳王不停上奏折要入宫,这时听见他已擅自潜入皇宫,脸立时阴沉了,半晌沉默。
可就是这半晌沉默,忽然击溃了太后,她冷锐的眼睛里噙起泪花,这样无坚不摧的人,也有软弱无力的时刻:“武儿现在何处?”
“朕不知!不过,朕若是在宫中找到他,必治他擅自进宫之罪。”
“你不知?不是你派人带走他的?你……是不是杀了你亲弟弟?!”
“母后!”皇上倏然站起,正待疾声说什么,太后脸色突然变得苍白,手捂着胸口,无力地歪倒下去。
“母后——太医!传太医!”皇上飞身上前,扶起太后,失声吼道。
太后急火攻心,病情急转直下,到了夜里病情才稳定下来。
我与皇上一直守在长乐宫,直到太后睡下后方回。
他不想坐轿辇,却叫我坐,我并未坚持要同他走路回去。
这宫里的路,无人能陪他走。
他携着我的手,送我去坐轿辇,他的手指微凉,松松握着我的手,沉默不语走了几步,想起了什么,问我:“你为何来这里?”
“臣妾,在自己宫里待了一个月,闷得慌,出来闲逛,在长乐宫后墙处看到一个人鬼鬼祟祟,就跟过去看,发现靠近御花园的那面墙处,有一个洞,那人顺着那个洞钻进了长乐宫。”
从前,睢阳王能随意出入长乐宫,太后还在长乐宫的偏殿为他留了一个住处。
不出所料,那个洞就是为了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入掖庭,逛天子逛的御花园,看天子看的风景。
说来也离奇,当日奉皇上口谕去长乐宫外捉青蛙的公公和内官们,都说捉了一阵子青蛙,那个临时找来充数的“小太监”就自行离去了,谁也不知他事后又去了哪里。
此事不宜宣扬,皇上着了霍tຊ泽睿在宫里秘密查访睢阳王的下落,一帮羽林卫上天入地,掘地三尺,都没有找到人。
太后病情时好时好,已有了下世的光景,皇上连着几日衣不解带侍奉,连早朝都没有去。
这日,我去长乐宫侍疾,一进内殿就听见太后的声音:“你……给哀家说实话,你是不是杀了武儿?”
“不管母后信与不信,儿臣没有。”
“真相如何,哀家不想知道了,武儿,哀家是见不到了,只好对皇上你好生交待一番了。”
“母后……”皇上涩声喊了一声。
“我们母子千辛万苦才撑到如今这个局面,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为了社稷!我要你做一件事,你切莫儿女情长,董昭仪这个歹毒的女人,她谋害哀家,在给哀家抄的经书里下毒,你若不赐她一死,母后死不瞑目!”
“母后……你为何总是逼我?在经书里下毒的人是母后你才对!你答应我封玉如为妃嫔,却一开始就让她抄写含麝香的经书,是与不是?”
“你原本不想让她怀龙胎,可她偏偏还是怀了,所以你担心龙胎天生有缺,就命陈官人送了装诱蛇粉的鞋子好叫玉如滑胎!”
“胡说!哀家……没有送她什么……鞋子!”
“母后,事到如今你还要瞒朕骗朕么?陈官人已将实情告诉了朕!”
还有什么,比昔日同盟的刀,更锋利?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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