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小满摇着头仍在说话:“你问,谁是你……真正的妻子。”她的手放在心上,而后又艰难地抬起,左右晃动,“我不是……”她又指了指周词的胸膛:“你分明……知道。”秋雨是谁的泪水,竟是这样冰凉。“周……词。”“我在,你说。”“她很好,不要……辜负她。”“我知道,我知道!”“还有……”“嗯。”“让她替我,活下去。”
周词与许小满在正厅,中间隔着一张大楠木桌子,桌上放着两杯茶,面对面坐,却都半低着头没有看对方。
“许姑娘……”
他这一声叫得生分,可许小满反倒自在了些。
“我只是想知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了解的也有限,此时更不知如何开口,一妖一鬼,听来多像无稽之谈,他会信?即使信,多半也难以接受。
但她依然平静地说:“我确实是许小满,但在进门那天,我已经……已经死在了轿下。”
周词一愣,看她的眼神带上几分探究和考量。
许小满连连摇手:“我、我如今虽是个鬼魂,但你不要怕,我只是回去看了看爹娘,绝不会伤害你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词苦笑,“是造化弄人,若非因为我,你怎会亡故,怎会与亲人阴阳两隔,是我们周家愧对许姑娘了。”
“不,你不必太自责,我在地府里已经想明白了,这是我的命,如今能回来一趟了却牵挂已是幸运。”
“好,那、那她……”
短暂的沉默,许小满心知肚明,她抬头望了眼他的表情,每当提起另一个小满的时候,周词的眼神就变得不一样,说不出是哪里不同,平和细腻,不可察。
茶叶在杯中漂浮,又打着转落下去。
她对送她回来与家人短暂团圆的山狸心生感激,因此不愿意在周词面前说明她的真实身份。
许小满十六岁的年纪,还未经历过男女之情,可旁观者清。那只妖很在意他,只是自己不知道。
“她只说要去寻一样东西,在哪里,是什么,我也不清楚。”她淡淡一笑,说道,“很多事不能经我一个外人之口说出,但我相信,她终有一天会愿意告诉你,你也会打心眼里接纳她。”
周词默然点头,转眼望向清灰的天色,以及院里那棵虬枝苍劲的老槐树。
她现在在哪儿,有无危险,又是否还回来,我一概不知……
她像只捉摸不定的野猫,相处了这么久依然连个影儿都瞧不清,纵使他牵肠挂肚却也无计可施。
沉闷的天空不知何时开始飘雨,顺着屋檐点点滴滴,清脆地打在石砖上。
两人各有各的心事,对坐无言,静谧的氛围令雨中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尤为清晰。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起身,阿七听见动静已经抢先小跑了出去。
厚重的门板缓缓打开,阿七歪着脑袋,随后行了一礼:“这位公子是……?”
来人撑着一把伞,伞缘上移,一点点露出一张陌生的脸,他面带微笑,眼神却是冷的,如这秋雨淋身,背后发凉,阿七不禁把门稍稍阖了点。
“你家主人在吗?”
“公子何事?我可以代为转告。”
他抬眸盯着伞边滴下的水,出神道:“我找你家少夫人。”
“啥?”
阿七觉得这人莫名其妙,他有点生气,什么人这般无礼,一来就要见人家夫人的。
阿七捺下怒火,朝他一揖,不卑不亢地说:“对不住,我家少夫人贤淑守德、温良恭俭,不轻易见陌生访客的。”
他话刚说完,周词与许小满穿过厅堂正走到了门口。
“哦?”撑伞人哂一声。
“魏大人?”
周词诧异,许小满就着门廊烛火看清了那人的脸,心下猛地一颤。
她记得这人,他正是在冥府地界里,山狸妖说要伤周词性命的人。
她下意识地在前面挡了挡,魏长风抬起伞睡眼打量她道:“这不是在吗。”
周词上前带着几分强硬地说道:“难为魏大人深夜造访,但今日家中有事,实在无暇招待,魏大人请回吧。”
魏长风充耳不闻,只是盯着许小满说:“你何时解开了缚灵咒。”
“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
许小满心有惧怕,但表面仍是强装冷静。
阿七见这人总是胡言乱语,赶也赶不走,于是再次开口道:“您赶紧回去吧,我们少爷都说了今天不方便。”
说着他近了两步,想迫退此人。
魏长风笑笑,不明所以地说了“正好”两字。
阿七正纳闷,那人扬袖一挥,眼前骤然覆上一层深不见底的靛青色,他天旋地转,顿时摔到在地失去了知觉。
小满跌跌撞撞跑下方壶山,心底逼人的紧迫感并未消失,反而愈来愈浓重。
她一跃跳上道旁的屋顶穿梭于大大小小的街巷间,飞速赶往清河镇。
周府前,门虚掩着一条缝,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她深吸口气,推门而入。
“周词?”
她叫着他的名字踏上回廊,却没有人应答。
“阿七?”
廊道寂静,回声空空。
她放缓了步子,最终停下了。
周家是大,但还没有大成这样,大到她根本走不完这条不见底的宅院小路。
“魏长风!”
她大声喊着,伸手在眼前狠狠一扯,周围的景象如幕布般倾倒,拉出另一个画面。
“你晚了,山狸!”魏长风狂妄一笑,指向周词心口。
近在咫尺,不过半寸。
她头皮发麻,循着最原始的本能横冲直撞过去。
魏长风的五指如利爪刺入胸膛,却发现自己对准的并非周词。
真正的许小满飞身挡在了两人之间,结结实实挨下了这一掌。
她觉不出任何痛,只是觉得喉咙好闷,闷得说不出话,透不上气。
“许姑娘!”周词一把架住挡在身前的她,发现这具身体竟变得如此轻飘。
小满站在几步之外,身体不由一僵。
恨意在她心中滋长蔓延,周词不懂,她却明白,许小满将永化孤魂野鬼,她的魂魄已被震碎,再也无法转世轮回。
小满没有说一个字,她冷静得不像自己。
她从发间抽出那根其貌不扬的短藤咬在嘴上。
两手结印,法阵毕现。
周词只听得耳边萦绕起她的声音说:“周词,我回来了,你只需记得,万事有我……”
雨越下越大,从疏漏的屋顶滴落在杂草丛生的地上,积出一块块水洼,又顺着山神坐像滑下,像一行行眼泪。
山神庙中,周词已无暇思考他究竟为何会突然来到这个地方,他抱着许小满不由红了眼眶。
她脸上挂着浅浅的笑,用嘶哑又断续的声音说:“周公子,我没有福气,你我……没有缘分,但她、她和你有……”
“许姑娘,别说了!我去找大夫救你,我马上去,我……”
他说到最后没了底气,因为他也知道,大夫如何也医治不了一个亡魂。
许小满摇着头仍在说话:“你问,谁是你……真正的妻子。”她的手放在心上,而后又艰难地抬起,左右晃动,“我不是……”
她又指了指周词的胸膛:“你分明……知道。”
秋雨是谁的泪水,竟是这样冰凉。
“周……词。”
“我在,你说。”
“她很好,不要……辜负她。”
“我知道,我知道!”
“还有……”
“嗯。”
“让她替我,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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